《半夜尸语时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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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头,店家也自是喜不胜喜,老早就在院门口高高挑起几大挂冲天的炮仗,当下就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。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里,沾喜气的士子学生,楼上楼下一时间锣鼓喧天震耳欲聋,将方才满屋子的清冷一扫而光,仿佛那空气中弥漫的药味,也透出了喜气。。
那小丫头扑上去抱住她的小腿,呜咽道:“娘……娘,求求您了!您不要把我卖了!留下我吧!我一定会好好伺候您和爹爹的!”
她与银香名为主仆,情同手足,当初从邱家逃出来的时,她给银香留了足够的银子,嘱咐银香好生留在蜀中,寻一家可靠的人家将终生托付了,哪里知道竟然会在这样饿殍满道的地方遇到她!若是今日她没有遇上银香,那银香岂不是要落得个任人欺辱的地步?
郑洺道:“依我看几个人里面,丁惟太过显眼,莫说是状元探花,就是个传胪,也多少双眼睛盯着,整日里寻着他的错处,二来是这个人不懂变通,我看就只适合丢在翰林院那种地方,修个文上个书谏个言还成,就不是个做得了事情的人。王旬这个人,太过直率,怕是在京城这个场子里走不到长远的。只有苏萧,我看着倒是个知进退的,也还算是稳重,只是人品才干到底怎么样,咱们冷眼看看再说,若是能用,就找个不打眼的地方好好磨一磨,无论大小位置上,都得有咱们的人。这段时间你要在今科贡生上多留心着,看有没有可用的人。这不知道火星子哪一天就烧到心窝子里去了,眼手都要放宽些才好办事。”
皇帝并未说话,只用眼珠朝着妙仁看了看,郑淣忙又道:“这位是净空大师专程带入宫中给父皇治病的名医妙仁先生,”她见皇帝眼中尚有一丝不解之意,又解释道,“昨日午膳后,父皇用过丽妃所献的丹丸后突然惊厥,从昨日起已昏迷□□个时辰,幸而妙仁先生妙手诊治,也是父皇洪福齐天,总算是有惊无险。”
不知为何,她在那样的怒涛恶浪之中也觉得安心起来,觉得将自己交给这个声音之后,自己便不再奔波不再担惊受怕,身体深处那一波一波的疲倦终于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了来,仿佛有一双黑暗的手温柔地笼罩着她,如同幼年那个发烧的冬日,她昏昏沉沉地依偎在娘亲的怀抱里,温暖而安全,娘亲的手臂轻轻地摇晃着她,让她无可抗拒地坠入了一个无比香甜的梦乡。
分明是要舍了性命,回护苏萧到底了。
这次治理水患,拨款不过是才起个头儿,之后赈灾水工漕运,桩桩件件,不知得打翻多少人的利益勾结。下头的那些朝臣从来是见利如蝇,现下指着拨款这一项,便要联名上书来闹腾,其中的各式勾连,不过是冰山一角。若是自己凭着一纸奏折便严苛责骂,没得寒了儿子的心也寒了力推治水的朝臣们的心了。
众人连连点头,其中那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又道:“我倒是还听说了一个说法,我们衙门里头那一位,”他伸出拇指,比划了一下,意思是最上头的那个头,“那日里不是也去接了那位王爷么,他站得近,回来倒是在悄悄地说,说见到那位王爷身后站了个样貌极清秀的六品官员,那小腰啊就像水蛇似的,比那青楼里的头牌还要细些,底下的人也有议论的,说是就是因为那水蛇腰自己不小心掉进江里了,王爷一着急,就亲自下去救人了。”
“既然如此在意,为何却贪生至斯,不肯舍命去救她?”从那日到今日,郑溶那一句冰冷的质问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,几乎让他无地自容。
郑溶大笑道:“你既如此说,我更是要多躲几日的清闲了!”
于是,一则极香艳的消息京中坊间不胫而走,赵家小姐倾慕二殿下,闻听二皇子要娶妃,寻死觅活,水米不进,说是此生非二皇子不嫁,若即便是能入得了二皇子府,即便是在二皇子跟前当一辈子的粗使侍女也心甘情愿。
那赶车人压了压那斗笠,手似有似无地挡了挡脸,说话声音极低沉,仿佛是刻意压低了声音:“这位军爷,小的老丈人病了,小的正急着赶回家。”
他正准备飞身而去,正在此时,却听不远处传来邱远钦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声:“苏萧!”
郑溶冷然道:“文九去把炭火炉子支起来。”
郑洺仿佛心情大好:“爱卿请起。”
他抬眼看向郑溶,却见他并未转头,唇角紧抿,抱着那姑娘的手微微再收拢了些,竟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。他心知郑溶此番误以为她已离世,一是关心则乱,二则多半是相思方的缘故。他见过郑溶在战场上横刀立马,挥斥方遒,更见过他醉舞晨剑,夜挑星斗,他心中的郑溶乃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,却从未想过他竟然也会有这番模样。
王旬见她如此这般说来,便只得随了她去,心道这帖子必然是泥牛入海,那邱远钦必然是不肯来的。
半年之后,邱家二少奶奶下堂求去。
郑溶在屋子里慢慢踱步,缓声问道:“文九,你方才讲昌安仓粮不足?”
耳畔依依响起郑洺的哀哭之声:“儿子愿护送仁孝长公主远嫁西凉,哪怕从此为我朝驻守边疆也是心甘情愿的,只是儿子心中十分舍不下父皇……”他顿了一顿,又哭泣道,“父皇如今圣躬欠安,儿子远家去国,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父皇安危……儿子是舍不得离开父皇啊……”说到最后言语之中已成哽咽之声,渐已不能成语。
可这丫头天真而轻信,可却有一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蛮劲儿。她怎么能忘记了?
她知晓在这世间已经无可依仗,所以不惜以身犯险,瞒天过海,激怒天颜,也要洗清苏家的冤屈,也要卫护住她所在意的人。知晓她知晓在这世间已经无可依仗,所以断然不会在他的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罢?
“事关圣上万寿?本王今儿正好遇上了,便听一听缘由,你且说来本王听听。”
苏萧一时间呆立当场,她只知自己在怀清的所见所闻,哪里还能想到昌安已是如此严峻?哪里晓得他将所用之兵全部调往昌安,乃是不得已而为之?
一旁的杜士祯见郑溶并不接酒,便伸手往苏萧背上一拍,揶揄道:“哪里有苏苏你这样劝酒的?来来来,自罚三杯!”
那皇帝听见他进来,睁开眼睛朝他抬了抬手,指了指软榻上:“上来罢。”
早有嬷嬷在一旁喝道:“御前不得喧哗!”
苏萧弯腰进去一看,却见那船舱内摆了一只兽足雕花小案几,上头放着一樽描着岁寒三友的釉里红玉壶春瓶并一只酒注,案几两旁一边各放着一盏碧色的琉璃杯,船的另一头则堆放着渔篓渔网渔蓑等物,这案几上的摆设与这条渔船格格不入,显然是邱远钦自己带到船上的。苏萧瞟了一眼那两盏琉璃杯,道:“原来邱大人是在这里等人,下官可真是叨扰了。”
那小丫头扑上去抱住她的小腿,呜咽道:“娘……娘,求求您了!您不要把我卖了!留下我吧!我一定会好好伺候您和爹爹的!”
她与银香名为主仆,情同手足,当初从邱家逃出来的时,她给银香留了足够的银子,嘱咐银香好生留在蜀中,寻一家可靠的人家将终生托付了,哪里知道竟然会在这样饿殍满道的地方遇到她!若是今日她没有遇上银香,那银香岂不是要落得个任人欺辱的地步?
郑洺道:“依我看几个人里面,丁惟太过显眼,莫说是状元探花,就是个传胪,也多少双眼睛盯着,整日里寻着他的错处,二来是这个人不懂变通,我看就只适合丢在翰林院那种地方,修个文上个书谏个言还成,就不是个做得了事情的人。王旬这个人,太过直率,怕是在京城这个场子里走不到长远的。只有苏萧,我看着倒是个知进退的,也还算是稳重,只是人品才干到底怎么样,咱们冷眼看看再说,若是能用,就找个不打眼的地方好好磨一磨,无论大小位置上,都得有咱们的人。这段时间你要在今科贡生上多留心着,看有没有可用的人。这不知道火星子哪一天就烧到心窝子里去了,眼手都要放宽些才好办事。”
皇帝并未说话,只用眼珠朝着妙仁看了看,郑淣忙又道:“这位是净空大师专程带入宫中给父皇治病的名医妙仁先生,”她见皇帝眼中尚有一丝不解之意,又解释道,“昨日午膳后,父皇用过丽妃所献的丹丸后突然惊厥,从昨日起已昏迷□□个时辰,幸而妙仁先生妙手诊治,也是父皇洪福齐天,总算是有惊无险。”
不知为何,她在那样的怒涛恶浪之中也觉得安心起来,觉得将自己交给这个声音之后,自己便不再奔波不再担惊受怕,身体深处那一波一波的疲倦终于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了来,仿佛有一双黑暗的手温柔地笼罩着她,如同幼年那个发烧的冬日,她昏昏沉沉地依偎在娘亲的怀抱里,温暖而安全,娘亲的手臂轻轻地摇晃着她,让她无可抗拒地坠入了一个无比香甜的梦乡。
分明是要舍了性命,回护苏萧到底了。
这次治理水患,拨款不过是才起个头儿,之后赈灾水工漕运,桩桩件件,不知得打翻多少人的利益勾结。下头的那些朝臣从来是见利如蝇,现下指着拨款这一项,便要联名上书来闹腾,其中的各式勾连,不过是冰山一角。若是自己凭着一纸奏折便严苛责骂,没得寒了儿子的心也寒了力推治水的朝臣们的心了。
众人连连点头,其中那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又道:“我倒是还听说了一个说法,我们衙门里头那一位,”他伸出拇指,比划了一下,意思是最上头的那个头,“那日里不是也去接了那位王爷么,他站得近,回来倒是在悄悄地说,说见到那位王爷身后站了个样貌极清秀的六品官员,那小腰啊就像水蛇似的,比那青楼里的头牌还要细些,底下的人也有议论的,说是就是因为那水蛇腰自己不小心掉进江里了,王爷一着急,就亲自下去救人了。”
“既然如此在意,为何却贪生至斯,不肯舍命去救她?”从那日到今日,郑溶那一句冰冷的质问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,几乎让他无地自容。
郑溶大笑道:“你既如此说,我更是要多躲几日的清闲了!”
于是,一则极香艳的消息京中坊间不胫而走,赵家小姐倾慕二殿下,闻听二皇子要娶妃,寻死觅活,水米不进,说是此生非二皇子不嫁,若即便是能入得了二皇子府,即便是在二皇子跟前当一辈子的粗使侍女也心甘情愿。
那赶车人压了压那斗笠,手似有似无地挡了挡脸,说话声音极低沉,仿佛是刻意压低了声音:“这位军爷,小的老丈人病了,小的正急着赶回家。”
他正准备飞身而去,正在此时,却听不远处传来邱远钦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声:“苏萧!”
郑溶冷然道:“文九去把炭火炉子支起来。”
郑洺仿佛心情大好:“爱卿请起。”
他抬眼看向郑溶,却见他并未转头,唇角紧抿,抱着那姑娘的手微微再收拢了些,竟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。他心知郑溶此番误以为她已离世,一是关心则乱,二则多半是相思方的缘故。他见过郑溶在战场上横刀立马,挥斥方遒,更见过他醉舞晨剑,夜挑星斗,他心中的郑溶乃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,却从未想过他竟然也会有这番模样。
王旬见她如此这般说来,便只得随了她去,心道这帖子必然是泥牛入海,那邱远钦必然是不肯来的。
半年之后,邱家二少奶奶下堂求去。
郑溶在屋子里慢慢踱步,缓声问道:“文九,你方才讲昌安仓粮不足?”
耳畔依依响起郑洺的哀哭之声:“儿子愿护送仁孝长公主远嫁西凉,哪怕从此为我朝驻守边疆也是心甘情愿的,只是儿子心中十分舍不下父皇……”他顿了一顿,又哭泣道,“父皇如今圣躬欠安,儿子远家去国,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父皇安危……儿子是舍不得离开父皇啊……”说到最后言语之中已成哽咽之声,渐已不能成语。
可这丫头天真而轻信,可却有一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蛮劲儿。她怎么能忘记了?
她知晓在这世间已经无可依仗,所以不惜以身犯险,瞒天过海,激怒天颜,也要洗清苏家的冤屈,也要卫护住她所在意的人。知晓她知晓在这世间已经无可依仗,所以断然不会在他的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罢?
“事关圣上万寿?本王今儿正好遇上了,便听一听缘由,你且说来本王听听。”
苏萧一时间呆立当场,她只知自己在怀清的所见所闻,哪里还能想到昌安已是如此严峻?哪里晓得他将所用之兵全部调往昌安,乃是不得已而为之?
一旁的杜士祯见郑溶并不接酒,便伸手往苏萧背上一拍,揶揄道:“哪里有苏苏你这样劝酒的?来来来,自罚三杯!”
那皇帝听见他进来,睁开眼睛朝他抬了抬手,指了指软榻上:“上来罢。”
早有嬷嬷在一旁喝道:“御前不得喧哗!”
苏萧弯腰进去一看,却见那船舱内摆了一只兽足雕花小案几,上头放着一樽描着岁寒三友的釉里红玉壶春瓶并一只酒注,案几两旁一边各放着一盏碧色的琉璃杯,船的另一头则堆放着渔篓渔网渔蓑等物,这案几上的摆设与这条渔船格格不入,显然是邱远钦自己带到船上的。苏萧瞟了一眼那两盏琉璃杯,道:“原来邱大人是在这里等人,下官可真是叨扰了。”